網路媒體已經不是新興行業,但要經營一個成功的網路媒體還是要用上比新興更新興的方法。
什麼方法?
只略懂皮毛,不敢班門弄斧。
但可以肯定告訴你的是,想知道哪一間媒體能夠闖出一條血路 (是的,做媒體要流好多血,即係花很多錢),最簡單的做法就是看看幕後老闆。
不用看得太深入,看年紀便行了。
做媒體老闆是老的好還是嫩的好?
舊媒體越做越沉,是正常不過的自然現象。做媒體即是做訊息,在一個訊息萬變的年代做訊息,最重要是「適應力」。
咦,不是說 content is king 嗎?內容不是媒體的重中之重?什麼適應力,竟然比內容重要?
是的,適應力比內容重要。
所謂媒體,都是有血有肉的生物:「內容」是大腦,當然重要,但要是整個身體狀況不能適應周圍急劇轉變的環境,那怕大腦的轉數是 IQ 160,也是死路一條。
「最近」有家媒體,面世還不夠十八個月,純碎以面書的 engagements 計算,影響力已經超越了所有老牌財經媒體。一直很想認識背後的神秘玩家,苦無渠道,但這個神秘玩家最近居然委託一個中間人主動找我。
原來他們想做第一輪融資。
就這樣,兩個神秘人在一家神秘的意大利餐廳進行了一次神秘會面,相認的 dress code 是黑衣牛仔褲配白波鞋。
一看,原來神秘人是一名薯仔;他進來餐廳看見另一個神秘人,竟然是一位靚仔。
薯仔的表情有點靦腆,靚仔的笑容是如常親切。
「你好,」我站起來伸出手。
「葉生你好,」薯仔說,手心冒汗。
坐下來,他點酒,我點菜。
然後直接入正題。
「睇過你個 deck,」我說,「你想玩大佢?」
「趁自己仲算後生,梗係想玩大佢。」
「你幾大?」
「二十八。」
「Wow,講吓你嘅故事。」
他顯得有點錯愕,「葉生面前,點敢講故事。」
「唔使咁謙。」
「葉生知唔知北角邨喺邊?」
「叫我 Marcus 得喇,」我思考了一會,「唔知。」
「海璇有冇聽過?」
「三萬蚊一呎嗰度?」我有印象。
「係五萬蚊呎,」他說,「北角邨以前就喺嗰度。」
成功的創業家都有很多共同點,其中一個是,他們都很會說故事。
「你喺嗰度大?」
「係,三百呎,一家六口。」他說。
「你諗住由你出世講起?」我笑著問。
「可以由四年級講起,」他倚著椅背認真地說。
有一天放學回家途中,一輛法拉利在渣華道駛過,他覺得很酷,然後他的同學說了一句:「望咩啫,你呢世都買唔到啦。」一頭冷水,讓他人生第一次「努力」起來。之後他進了一家有名的英文中學,然後「又再頹過」。
他解釋「又再頹過」的原因:「一個人如果只得一個目標,當你達到目標之後,就等於冇咗目標。」
「之後點?」我在記事簿上寫了幾隻字。
「葉生有冇聽過寶馬山五嶽?」
我忍不住大笑起來:「五嶽?唔係金庸小說嚟㗎咩?」
「北角寶馬山最惡嗰五間中學,人稱『寶馬山五嶽』。」
我沒有說什麼,被他的劇情吸住了。
會考十分,不能升讀原校,中六正式成為五嶽派弟子。
「寶馬山風涼水冷,」我想像,「幾好呀。」
「都真係幾好,」他苦笑。
地理堂,班房後面有人點煙;老師看見皺眉,以為老師會阻止,怎料老師一臉誠懇地說:「我氣管唔好,你可唔可以入廁所食?」 同學算有品,「妖」一聲之後,口擔住煙,離開咗班房。
英文堂,班房後面又冒煙,不過今次唔係有人食煙,係打邊爐。老師見到,對住個學生好大聲咁講咗一句:「唔該,save me a sausage!」
「好有電影感,」我喝一口他點的紅酒,嚐到醉人的玫瑰香味。
「唔係你想像中咁差,其實好似間茶餐廳咁,有人食煙,有人食腸,咁我咪睇報紙囉,因為我真係好鍾意睇報紙。」
當他說到這裏,我忍不住問:「你之後有冇讀大學?」
「有,科大。」
瞪大眼睛的我,倒抽一口涼氣。
「本來冇諗過讀大學,」他拿起一個麵包,「每日渾渾噩噩其實都幾寫意。」
「後來呢?」
「有一日,上緊中文堂嗰陣,煲煙嘅如常煲煙,打邊爐嘅繼續打邊爐,我照舊睇我嘅《明報》,然後突然之間,聽到『澎』一聲,嚇到全班一齊尖叫。」
原來隔離班有位同學不滿老師「寸親佢」,於是一手抬起那張教師桌,然後把那張教師桌從五樓扔到操場。
「澎」一聲的巨響之後,立刻跟著所有同學走出班房,然後從五樓看著操場上那張支離破碎的木桌,呆了數秒,「終於醒咗」。
「醒係咩意思?」我問。
「我同自己講,如果我再唔努力,下場肯定會同嗰張木枱一樣。」
「粉身碎骨?」我不解。
「係變成一件垃圾。」
發奮讀書,進了科大 BBA 的他,卻錯過了很多人嚮往的大學生活,因為他與兩位港大及中大學生一起開了一家補習社。
「三十幾度著住黑色西裝喺其他小學門口派傳單,我哋嘅口號係『保證全部三大院校師資』;高峰期每個月淨袋六萬幾蚊,係每人。」
「難以置信,」我喝一口清水,「咁成功嘅創業經驗,學到啲咩?」
他想了半天:「有一次,我教個學生重組句子,我一路教,佢一路玩,叫佢做一次,佢又唔識,我話之前咪教過你囉,佢好寸咁話,『有咩證據你教過』。望住佢嗰個死人樣,我終於忍唔住,成本作業『車』向佢塊面,佢當場喊出嚟,然後孭住書包走咗。」
「咁大鑊?佢阿媽有冇搵你尋仇?」
「隔咗唔夠半個鐘,阿媽好嬲咁拖住個仔衝入嚟補習社,佢個仔當時仲喊緊。仲記得嗰陣咁啱落堂時間,有幾個家長企喺補習社門口,佢哋好似等睇戲咁樣。我個樣依然好堅定,但其實已經驚到腳痺。」
張力十足的情節。
「嗰個阿媽一隻手鍊住我膊頭,另一隻手捉住我手臂,然後話:『陳 sir,多謝你,我轉咗咁多間補習社,都搵唔到一個阿 sir 治我個仔,今日終於畀我搵到。以後個衰仔靠晒你,求吓你,千祈唔好趕佢走。』我由一個虐兒犯變咗孔子,你明唔明嗰吓有幾震撼。」
笑到天翻地覆的我,好半天才能冷靜下來,問:「咁你即係學到啲咩?」
他說得尤其認真:「就係無論一個老闆幾叻都好,佢都冇可能預計到市場反應。」
我又大笑起來,但他很認真地繼續:「但我哋個平台可以估算市場反應,因為我哋嘅 engineer 整咗一套數據分析系統出嚟,可以估算到乜嘢類型嘅關鍵字當下會吸引最多人討論,而我哋就專門谷嗰一啲新聞。」
「你以前做過記者?」我問薯仔。
「未,」他說。
「你點解會咁識做媒體?」
「葉生,你都有寫過啦,要揸 Formula One 揸得好,最好之前未揸過私家車;一啲人哋以為需要嘅訓練,其實係多餘;做記者需要訓練,搞媒體需要觸覺,訓練太多反而會冇觸覺。」
面前的薯仔簡直是金句王,好比一個 skin head 黎明。
「言下之意,而家嘅媒體老闆冇觸覺?」
「我唔敢咁講。」
「咁你想點講?」我問。
「葉生,有冇睇過《縱橫四海》?」
「張國榮嗰套?」
「唔係,亞視出品,陶大宇嗰套。」
「未。」
「陶大宇本來係有錢人,然後生意失敗,乜都冇晒,豬欄都要住,真係同豬一齊住;餓起上嚟,餿水都食。」
「你想講?」
「我就係嗰啲,餓起上嚟,餿水都照食嘅人。好多大媒體,經歷過傳媒最風光嘅時期,要佢哋今日改變打法,佢哋放低唔到身段。有啲人係烏托邦居民,我係真實世界嘅人。」
「但好似都有唔少傳媒人,有幾多好嘅 idea。」
「有 idea 唔代表有料,幾多人就係覺得自己有 idea,做埋啲不切實際嘅嘢,眼高手低,唯有後果自負。」
招牌的紅蝦意粉上枱,薯仔開始啟動,食相比哈利王子更王子,很難想像他會吃餿水。
「想問,餿水都願意食嘅 determination,就係因為出身夠窮?」
「唔係,而係因為我娶咗一個,愛多十世都嫌少嘅女人。」
忍不住又笑起來:「Determination 來自真愛?」
「點敢喺溝女界 KOL 面前賣弄感性。」
「我 sell 性感,唔 sell 感性。」
他笑一笑,問:「葉生一定知道邊個係蔡崇信啦。」
我點頭,他繼續:「好多人以為蔡崇信放棄高薪厚職去幫馬雲,係因為佢有眼光,其實佢當然有眼光,但其實蔡崇信嘅外父都應記一功。」
「唔明。」
「蔡生外父係富豪,所以就算蔡生有幾高薪厚職,都冇可能超越外父,所以蔡生先要搏一搏。」
「太淒美了,」我乾了一杯說,「原來你唔想衰畀外父睇。」
「只係想話畀外父聽,無論佢個女上半生有幾幸福,我都會令佢下半生更加幸福。」
由真愛孕育出來的媒體,大概可以走無限遠的路。
作者:葉朗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