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年出現了一種潮流，就是人人都說要創業，連有點家底的都說要創業。多年前有一位老先生約我吃飯，說想介紹他的大兒子給我認識。這個老先生的大兒子剛於外國大學畢業，回來後就在一家對沖基金中任職交易員，計劃在獲得一些社會經驗後，就回去接手家族生意。
年青人總是活潑好動，想法多多，問他為何不進傳統的投資銀行。畢竟大銀行的訓練比較有系統，也較易建立人脈。但這位年青人喜歡刺激，因此覺得追求短期利益的交易買賣比較適合他。
一個富二代的回家創業夢
「其實即使在那裡工作都是一樣，我也打算年底分紅後就開始回家創業。」見過很多初創團隊，但「回家創業」這個新詞語，讓我有一種莫明奇妙的感覺。
「大兒子說我不知時代變化，說做工廠生產已經無利可圖，現在是互聯網的時代了。」老先生家說。「我打算明年就讓大兒子做公司的行政總裁，讓他推動創新改革。」
老先生叫兒子說說他的商業大計。我當然放下茶杯，洗耳恭聽。先說說這個家族企業的背景，老先生是做玩具生產起家，享受過香港製造業的黃金時代，其後工廠搬到內地越做越大。累積了一點財富後，投資了一些地鋪作收租用途。
學成歸來總是想超越父親
大兒子說要把爸爸的玩具事業，從傳統生產變成上下遊都全面整合的商業王國。現時流行網購，他打算投入資金開發自己的網店，希望直接銷售玩具。他也打算把爸爸從前投資的一些地鋪作自用，開設旗艦店，販賣貴價產品。透過互聯網及實體店的相輔相成，形成線上線下的閉環生態圈。
除此之外，他更想投資一個設計團隊，開發自已的玩具品牌，更說要拍成動畫，好讓他的公司未來有一些授權業務收益，這就不用再只依賴外國訂單。雖然整個過程我都專心聆聽，但他所說的商業大計，和我剛剛吃下的蝦餃一樣，進肚後還沒來得及消化。
「你的商業大計很好！」在老先生面前，當然要給他兒子一點面子。「但你的資金來源在那？」
「現在全球都在印鈔票，利息便宜，當然是大量舉債收購。只要做好商業概念，就可以弄高估值，吸引投資者進場。」大兒子果然是學成回來，懂得一些融資的花拳繡腿。「老爸花錢讓我到外國留學，回家後當然要幹大事，免得讓他大跌眼鏡。」
大跌眼鏡這四個字，不知害死多少人，也令我想起一個故事。我夾了一塊叉燒肉給大兒子，問道：「說到大跌眼鏡，你聽過一間叫泰興光學的公司嗎？」
一個不惜一切的商業故事
泰興光學是一家前香港主板上市公司，於六零年由商人馬寶基創立。起初只靠十多人生產眼鏡，慢慢發展成為跨國企業。馬寶基的大兒子馬烈堅於八八年加入公司，其後弄得有聲有色，並於九三年上市，更是當年的基金愛股之一。
泰興光學一直都有個商業藍圖，就是希望串連整個眼鏡行業的上下游，形成一體化垂直式的企業，最終包辦設計、生產及零售等整個價值鏈。因此上市後就開始接觸它不擅長的領域，而收購就是節省學習時間的最好方法。
最經典的，就是泰興光學於零五年時，出資三十五億港元，收購美國一家龍頭眼鏡連鎖店，以圖快速地獲得北美洲的分銷渠道。這單交易十分出名，原因是只用了四個月時間。
好大喜功從來沒有好結果
但大量的收購和新業務開發，使泰興光學的借貸水平急升，因此集團要於零五年初向市場配股集資。由於投資者開始對公司的無限擴張抱懷疑態度，最終導致公司配股失敗。而配股失敗的消息，也使當天公司股價下跌超過一成。
為了阻止股價下跌，管理層於幾天後再次宣布配股集資，更同時發行五年期的可換股債券。可惜的是，此動作猶如告訴市場公司的資金非常緊張。可換股債券的消息一出，公司股價繼續下跌。
雖然股價不停下跌，但總算集資成功和完成交易。泰興光學更順利達成了多年來的春秋夢。遺憾地，這個春秋夢很快就醒了。
窮兵黷武終釀成水壩決堤
在零五年四月，也是配股後的兩個月左右，公司因為涉股價敏感資料而停牌。原因是早前的可換股債券的先決條件無法達成，被迫取消發行。禍不單行，同一時間德勤於停牌當天也辭任核數師一職，主因是無法與管理層就審計事宜取得共識，同時也對公司部份文件的真實性提出疑問。
在出事之前，這位家族繼承人在一些報章中，總被形容成上進的年輕人。有的說他「生意出色」，也有人說他「借力打力」，可說是意氣風發。但不足四個月的時間，公眾透過核數師的辭任中看見，原來這個家族企業千瘡百孔。同年六月，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家族企業，被入稟高院申請清盤。
成也蕭何，敗也蕭何。這個家族企業因為擴張過度，面臨資金短缺。最後在魔鬼的誘惑下，選擇在帳目上做手腳，以圖完成融資。可惜紙包不住火，最後被揭穿財務造假。
「其後商業罪案調查科介入，發現管理層利用空殼公司形成假象，製造虛假交易來騙取融資。事件更牽連到父親，最後馬氏父子和多名相關職員被判入獄。」說到這裡，我夾給大兒子的那塊叉燒肉，還好好的在他碗中。大兒子雖然喜歡刺激，但當說到坐牢時，他也被我嚇到目定口呆。
不甘寂寞最終使帝國滅亡
創業難，守業更難。創業難是因為沒有資源，企業家只可靠雙手打天下。守業更難，卻是因為資源太多，在好奇心及誘惑的驅使之下，總想幹一番大事。可惜為了完成自己心中的鴻圖偉業，富家子女總愛不惜工本。在危機時更寧願押上整個王國的命途，也要在先祖的虛影中彎道超車。
這種不甘寂寞的心態，就是讓一些家族企業無法傳承三代的原因之一。許多歷代王朝中的繼承人都喜歡大耍金錢，打造出華麗神殿和宏偉金字塔，以顯示在他的治理之下，王國總是欣欣向榮。瘋狂發展後，好運的是換來三年大饑荒，不好運的就像泰興光學般國破家亡。
飯後老先生對我說了聲多謝，感謝我願意花時間與他的大兒子分享道理。老先生雖然沒讀過大學，但懂得人情世故。他知道大兒子在家嬌生慣養，生性自大，覺得父親的好言相勸總是阻他發財。若由我這個外人說出來，事情就變得中肯得多。那次飯局明顯是想借我的口，勸誡他的大兒子做人不要好大喜功。
做兒子的總想超越父親，但是，薑還是老的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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